蔡劍飛:他曾耕耘在悠悠鄉土中
去年至今,記者寫了9篇有關乾元鎮歷史文化的文章,計劃寫10篇,最后一篇寫什么呢?思來想去,應該寫一個人物。乾元鎮歷史悠久,人文薈萃,可寫的人很多,但是記者最后決定寫蔡劍飛,一個為記錄和研究德清文史嘔心瀝血的平凡老人。
坎坷奮發
蔡劍飛(1916~2005),出生于德清書香門第,祖上在清朝出過三個狀元。曾就讀于上海暨南大學,后從事教育工作,是解放后余不完全小學(即現在的清溪小學)第一任校長。由于歷史原因,受到不公正待遇達二十多年。直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撤消原處理,隨后他全身心投入到了地方史研究,著書二十多本,記敘了大量的德清人文歷史,曾被譽為德清的“活字典”。
蔡劍飛家住乾元鎮溪東街。說來有緣,記者的老家與其相距不足百米。小時候常到蔡家的大宅院玩耍。那時的蔡劍飛正值中年,但是看上去瘦弱、蒼老,且寡言。在縣城的街道上也常能見到他佝僂著背修路的身影,有時還爬上行道樹修剪樹枝。聽大人說,這個人是“四類分子”。這時的蔡劍飛無論如何都不能與狀元之后、大學生、校長相聯系。
幾十年后,記者從《德清文史資料》第一輯上看到一篇《德清史話》的文章,“德清縣原來是兩個縣,西部武康縣,東部德清縣,1958年合并稱德清縣……”娓娓道來,把德清的歷史脈絡寫得清晰明了,印象深刻,作者正是蔡劍飛,就是我小時候所見的那個“四類分子”。以后又陸續讀到了蔡劍飛寫的《雞肋集》、《雞冠集》、《羌山集》等書,對蔡劍飛的學識和文風很是敬佩。而與蔡劍飛正面接觸,是在進報社工作之后。一次為寫一篇文史方面的新聞稿請教蔡劍飛。他還住在蔡家的老宅院,雖然年過八旬,但看上去與幾十年前相差不多。記者每問一個問題,他都要沉思后作答,解答不了的,他便說:“我不知道呀!边@次見面,記者深感蔡劍飛不僅學識淵博,作風嚴謹,而且人品很正。
以后每遇到關于德清文史方面的問題,第一個想到的是蔡劍飛。記得有一次去找他,他說,我手頭沒有這個資料,但可以幫你到檔案館查找。到了檔案館,他與那里的工作人員一一打招呼,查檔的程序熟門熟路。檔案館工作人員告訴記者,蔡老師是我們這里的?。后來記者了解到,蔡劍飛不僅是德清檔案館的?,他還經常光顧杭州等地的檔案、文史館。
眾所周知,研究文史,必須要引經據典,這對于現在的人來說,用電腦上網可以獲得大量信息。而蔡劍飛全憑手工在浩瀚的史書中翻閱查找,其所付出的心血是無法想像的。盡管這樣,蔡劍飛著書立說,從他的筆下流出洋洋灑灑百萬字。
果實累累
蔡劍飛對德清的文史研究做了些什么?2004年蔡劍飛90歲臨終前,曾寫過一篇《我為德清做了些什么?》的文章,然而依記者所見,蔡劍飛做的遠遠超過了他所說的。
一個地方的歷史沿革,對研究地方史非常重要,蔡劍飛糾正了武康置縣的年代。此前武康的史志,都把最早置縣的年代作漢獻帝初平間。蔡劍飛查閱了大量史料后認為,此年代應在三國吳大帝黃武元年,此后這一觀點被采納,成為定論,1992年出版的《德清縣志》采用了這一說法。但是蔡劍飛并沒有就此沾沾自喜,他還在不斷探索。后來在縣檔案館的民國初年石印本《浙江全省輿圖并水陸道里記》里發現該書中也認為是三國吳大帝黃武元年置縣,他便坦誠地說:“90年前已經有人改正了!
蔡劍飛對地名研究造詣很深,上世紀80年代初,參與編寫《德清縣地名志》,以后又寫了地名研究方面的很多文章。他對地名研究有自己獨到的見解,他認為,考證地名要字字落實、符合實際、有根有據、查其沿革、符合方音等等。
在德清,有一句話常被人引用“人有德行如水之清”,意思是,人有了道德品行,就像清澈的水。這句話中有“德”又有“清”,被公認是對德清縣名的最好詮釋。很多人認為這句話出于南宋文人葛應龍之手?墒恰蹲箢櫷び洝分械脑氖牵骸翱h因溪而尚其清,溪亦因人而增其美!本渲兄挥小扒濉,而沒有“德”。那么“人有德行如水之清”這句語意直接,讀來上口的話出自何人之手?又是蔡劍飛!蔡劍飛對葛應龍的語句作了概括提煉后寫道:“他(葛應龍)把人(孔愉)和溪(清溪)聯系起來。人有德行如水之清,故稱德清”。又如在考證鐘管鄉之名時,“鐘”和“管”難以理解,有人認為這里有姓鐘姓管的,所以叫鐘管。但當地并無二姓大族,也無二姓大官,缺乏依據。蔡劍飛查閱了大量史料,原來鐘管應為“鐘官”,鐘官是管理鑄錢的官,這里曾經是晉代沈充鑄錢的地方,所以取名“鐘官”。蔡劍飛就是這樣破解了許多類似難以理解的地名,同時也還原了一段段歷史。
蔡劍飛記敘歷史,從不高談闊論,總是從細微處入手,讀他寫的文章,就像聽鄰家老人講故事一樣輕松且難忘。在《山明水秀話城關》一文中,他說:“余不溪在南門城外一段,別名龜溪,南面有龜回壩。這是源于孔愉放龜的故事?子洹彼丫吧、人物、歷史敘述得渾然一體,給人展示了立體的老城關景象。在《德清城區商業知見錄》中,他有這樣記敘:“直街的長發當,湖州人開設,由余不弄修吉堂徐鐵珊經營,抗戰前歇業,房屋拆毀,曾開辟為小菜場,即今縣總工會所在地!敝卑缀啙嵉奈淖,留下了許多信息。蔡劍飛就是這樣記敘歷史,為后人儲存信息。
蔡劍飛還擅長語言學,早在上世紀世紀五十年代,就出版專著《形聲字概論》、《語法圖解初步》。記者家中還珍藏著一本《德清方言》的書,此書出于1997年,是非正式出版物,但其扉頁卻是俞平伯的題字。原著是許公武,由蔡劍飛整理并手刻而成。許公武后人許盾友在書的后記中寫道:“劍飛表叔以耄耋之年日夜操勞整理修輯并增入《德清方言簡介》,“努一月之功”終于在香港回歸前成稿付印!庇浾卟唤锌哼@豈是“努一月之功”,如無深厚的積淀,恐怕“努數年之功”也難以完成。
襟懷坦蕩
在很多人眼中,蔡劍飛只是一介書生,其實不然。1949年5月3日德清解放,時任余不鎮中心國民學校校長的蔡劍飛,于當天上午就到城防司令部向陳烙痕政委報到。隨后利用熟悉德清情況的優勢協助陳烙痕開展工作。之后又協助剛剛建立的人民政府做了大量工作。那時的蔡劍飛意氣風發,滿腔熱情地投入到了新中國的懷抱。
世事難料,由于某些歷史的原因,在1955年的肅反運動中,蔡劍飛被逮捕,后判處管制兩年。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,他忍辱負重,艱難度日。然而在逆境中,蔡劍飛并沒有消沉。在最艱難的日子里,他通讀《史記》等大量文史書籍,研究《康熙字典》。在受監督勞動,被列為“四類分子”時,他編寫了《俞曲園考據筆記選集》等冊子。在文革中,他經常被掛牌游街,可他這樣描述自己的心境;“我們蔡家上代頭出過三個狀元,狀元考中,金榜題名,不是也要在北京長安街游街嗎?”撤消原處理后,面對有些人對過去的境遇耿耿于懷時,他說,其實大可不必,原諒人家,寬恕人家,對自己沒有損失。他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文史研究,著書立說中,直至逝世前在醫院的病床上仍然忘我地讀書、寫作。
盡管由于政治原因,蔡劍飛吃盡了苦頭,但他記錄歷史涉及敏感問題時,依然我行我素。在他所著的《前溪集》“文化大革命”一節中,以當時縣委、縣政府所在地城關鎮為軸心,用時間序列,將文革中的一些細節翔實記錄下來。他認為,這對后人系統地了解認識文革運動在德清的始末,有著不可小覷的史料價值。在記錄歷史上,蔡劍飛不僅是一個飽學之士,更是一個坦蕩執著之人。
15年前,記者曾寫過一篇《德清的活字典——蔡劍飛》,文中寫道:“蔡劍飛以他近一個世紀不尋常的人生經歷,以一個文化人獨有的眼光和學識,收藏著德清的歷史,尤其是近現代德清史上的人文、風俗、語言等!边@段文字今天讀來更有感觸,更加理解了這樣一個事實:不管是誰,只要想深入地了解、研究德清的歷史,就繞不開蔡劍飛,繞不開他編撰的書。
今年是蔡劍飛誕生百年,去世10周年,斯人已逝,后人將銘記這位平凡的老人。